Wednesday, December 9, 2009

父亲最后的一声谢谢

如果不是看了林子的小小说“白头偕老”,这段沉淀二十多年的记忆或许就不会从脑海里再次浮上来了。那时在军营受训的我,接到母亲从医院打来的电话,说医生已经证实,父亲染上了绝症,只剩下一两个月的寿命。

很奇怪,听了这消息,竟然没有丝毫悲伤的感觉,就好像这个人与我无关似的。实际上,在这之前的几个月,我就已经渐渐把他,我的父亲,努力地从我的生命里给删除掉。对,删除,删除那些我不想记得的回忆,那夜归醉酒的父亲,那以泪洗脸的母亲,那张被父亲轧碎的桌子。母亲跟我说,父亲外面有了女人,我不信。我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是个白手起家的奋斗者,更是个爱好文艺的知识分子,这是我所认识的父亲。我开始讨厌母亲,为何她要胡思乱想,为何要听信那些谗言谗语,为何要冤枉我的父亲。

但我对父亲的信任却换来日减冷谈的脸孔,越来越迟的开门声。有时,甚至整夜也没听到开锁的声响,有的只是母亲在房里抽泣的声音。我的信任真正的死亡,是在父亲喝醉发酒疯的一刹那,扯着母亲的头发威逼要跳楼的一刹那,父亲轧碎客厅桌子的一刹那,我一拳打向父亲胸口的一刹那。我对父亲所有的信任,就这样死了四次,永远也无法重生了。那时候起,父亲再也没正眼望我,就如我也没正眼看他,就这样奇迹般风平浪静了几个月,直到他知晓染上了绝症。

父亲住院时,我依然有去探病,但却没有说话。如果不是母亲时不时在旁慰问,病房还真是宁静的可怕。我也不知当时,是要去看那曾被我怀疑的母亲,还是那已陌生的父亲。当母亲说要带父亲到中国求医时,我无法阻止。母亲说这是她能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。

在机场送行,父亲突然尿急。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,我只有扶着他,慢慢一步一步的走进洗手间。不知有多久了,我没这样靠近父亲。扶着他那消瘦枯萎的手,真无法相信这就是我的父亲。我所知道的父亲早已被险恶的魔鬼给吃了,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
走出洗手间,把父亲交给母亲时,我依稀听到父亲微弱的声音。他说了一句,“谢谢”。这是我最后听他说的一句话,我却再也没机会回应他了。

1 comment: